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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海秦风 | 丁科民:观念冲突与心灵变奏——评秦腔现代戏《楷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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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科民

 

“黄河水流震天吼,信天游唱得不断头。断了头咱再拿啥配老酒,断了头咱再拿啥解忧愁……”悠扬的唢呐声,苍凉的信天游,辽远的黄土地,古朴的土窑洞,热烈的大秧歌,立刻就把观众带到了那块让人怀念和向往的热土,一场脱贫攻坚的大剧在黄土高坡上拉开了帷幕。

 

 

秦腔现代戏《楷模村》,从选题策划到创作排演,一直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人们对它的成功既充满期待,也不无担心。期待是因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实力雄厚,阵容强大,而且有现实主义题材戏剧创作的优良传统,该剧又是根据远近闻名的绥德郝家桥村为原型创作而成,影响大,要求高。郝家桥在革命战争年代就是陕北革命根据地的榜样,获得了边区政府颁发的“农村楷模”牌匾,在新时代的脱贫攻坚战中又走在全国前列,获得了中共中央和国务院颁发的“全国脱贫攻坚楷模”称号。习近平总书记曾亲自到郝家桥村考察调研,并对郝家桥村的乡亲寄予厚望。担心是因为脱贫攻坚和新农村建设的舞台剧成百上千,大多主题先行,题材雷同,真正优秀的艺术精品屈指可数。而秦腔现代戏《楷模村》却以独特的视角和多变的维度,以其强烈的观念冲突、鲜明的人物形象、浓郁的地域特色、丰富的舞台呈现,奏响了一曲陕北农民在新时代脱贫攻坚的心灵奏鸣曲。

 

思想观念的冲突往往决定着戏剧的精神品质和思想高度,该剧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观念冲突设置的巧妙和冲突解决的精妙。是把昔日的“农村楷模”当成护身符,躺在功劳簿上等靠要,手心向上吃救济,还是继承楷模精神,实干苦干,摘掉贫穷落后的帽子;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贪图稳定,还是闯出一条生路,在新农村建设的道路上苦干巧干再立新功;是为了已亡人的陵墓安稳,死守坟墓难迁的规制,挡住基础建设的道路,还是大胆迁坟,给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换一个有尊严的活法……这些都成为围绕全村的思想观念问题,也成为戏剧矛盾所要解决的核心冲突问题。

 

挽扣容易解扣难。戏剧创作的关键是如何增强戏剧性,难点就在于设置冲突和解决冲突。创作者明白要为主人公设置两难选择的矛盾困境,但往往又在解决困境和冲突时束手无策,找不到巧妙的思路和解决办法,只能以简单的政治说教和讲大道理来解决思想矛盾,因而使整台剧目缺少戏剧行为和情感冲击力,缺乏艺术感染力。而《楷模村》的编导在此下足了功夫,以独特视角和巧妙思路,用一场“算账”和一篇“作文”,深入人物的精神历程和心灵世界,使观念冲突的解决过程成为楷模村村民心灵变奏的历程,使该剧呈现出别具一格的艺术样貌和文化品质。

 

主人公周正放手自己在城市经营的公司,一腔热血返回家乡,担任党支部书记,决心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带领乡亲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然而,昔日的护匾英雄潘新刚,因为失掉了领取救济的资格,对周正满腹怨气,在对几个搬迁户的补助问题上,也对周正存在误解,极不信任。同时,潘新刚又因为过去辛苦几年的劳动成果被一场大水冲毁,一同奋斗的好伙伴(周正的父亲)也因护匾而牺牲了生命,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创伤,失去了干事创业的信心,因此,在窑洞搬迁的问题上对周正发难,成为周正脱贫攻坚道路上的拦路石。而潘新刚又是村里的风向标人物,解决此矛盾是该剧的重点场次之一。该剧解决这一冲突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潘新刚与主人公周正两人的“算账”上。当潘新刚得知全村十年来每逢过年领到的油和肉,都是周正个人私下里赠送给村民的,说来到村委会和周正“算账”,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要归还吃了周正十年的油钱和肉钱。而周正也正好利用这一点,“……好!那咱就算算,算算当年你把我爸从泥窝里刨出来,多钱?我爸妈走了以后,杨老师收留我,你每年给他送两袋子面,也送了整十年,多钱?我跟静萍成亲那天,你吹了一夜的唢呐,多钱?每年清明寒食,你去给我爸上坟,又是多钱?你算!”一笔一笔的账,算得潘新刚处境尴尬、脸红耳热,算得潘新刚冷汗淋漓、心潮涌动。当潘新刚得知几个搬迁户并没有多领补助,一切都是周正为了推动搬迁自掏腰包时,他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当周正帮他回忆起创业的雄心和护匾的初心时,他的心灵深处受到了真正的触动,思想得到了彻底转变,不但答应拆窑,而且对以前极力反对的“三变”改革也全力支持。这里明处算的是经济账,暗处却算的是感情账;表面上较的利益的劲,实则较的是心理的劲。通过算账刺痛了潘新刚善良正直的敏感神经,搅动人物内心波澜,艺术化地使人物发生觉醒和转变。

 

而另一重要场次“迁坟”的冲突,更显示出编导解决矛盾的高明之处。家齐爷因为儿子志远年轻盖窑时出事故去世,与儿媳红梅带着孙子艰苦度日。他为儿子守着这个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孙儿身上。他把儿子的坟建在能看见自家窑洞的地方,是对儿子的怀念,也是对自己心理的安慰,因此坚决反对搬窑和迁坟。当儿媳红梅在村委会的广播上向全村宣布同意搬窑和迁坟时,他提着拐棍冲到村委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打了儿媳的耳光。见到前来劝架的周正,更是怒火中烧,要和周正拼命。周正任他抡起拐棍抽打,不躲不闪,让他解气,然后念起了作文《我的理想》,捅破了一直隐藏的秘密:“我的理想是当个贫困户,当贫困户啥都不用干,政府给发米面油,发救济款,还给箍窑送衣服,美得很!要是贫困户能继承就太好了,我爸继承我爷的,我继承……对了,我没有爸了,就能直接继承我爷的,等将来我娃再继承我的……”当红梅告知这是自家孩子的作文时,全村人都愣了,家齐爷内心更是受到极大冲击,差点栽倒在地。这时候,周正彻底向大家袒露了心扉,表达了自己之所以要取消救济和干事创业的心愿,并得到了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无意间知晓了娃的心愿,只觉得羞愧汗颜。羞对先人楷模匾,愧对后人情不堪……万般道理不多谈,志若断金银成山也枉然。今日我斗胆把咱家的天捅烂,换一个活要活得有尊严。”一篇孩子的作文,犹如神来之笔,使全村人受到了极大的教育,也使观众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但编导并没有停留于此,又拿出了全村人对家齐爷一家的承诺书,让德高望重的德贤爷带领众人对家齐爷全家同意迁坟搬窑表示感谢,使家齐爷不但在精神情感上得到慰藉,而且在生活上有了保障,取得了一个扎实圆满的结局。

 

该剧的第二个突出特点是多维度、多侧面地塑造了周正的主人公形象和诸多个性鲜明的主要配角的舞台形象。一开场,主人公周正就陷入一种尴尬的信任危机,在村委会准备好了满桌的农村美食“八大碗”,却请不来吃饭商量事的人。只身前来的村委会主任郝庆柱,却与他在扶贫对象的资格和领取救济补助的问题上发生了激烈冲突。而他因为与全村人在依靠荣誉吃救济和干事创业观念上的差异,提着礼品却进不了村民的家门。还有就是与妻子杨静萍的冲突,妻子劝他少蹚村里的浑水,少受委屈少挨骂,干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他却带着报恩的心理、干事创业的信念,毫不退缩地要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再加上岳父安葬和自家窑的拆迁问题,致使妻子离家回城。他带头拆除自家的窑洞,加快引进扶贫项目,通过算经济账和情感账,扭转了风向标人物潘新刚的思想,又在迁坟的冲突中,捅出来孩子作文的秘密,教育和震撼了家齐爷和全村人,使得脱贫项目得以顺利实施。

 

被误解,受委屈,他的内心情感始终是温热的,牢记乡亲们的恩情,不忘岳父老师的教诲;被人骂,挨人打,他的信念始终是坚定的,要擦亮楷模牌匾,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给孩子们一个光明的未来,换一个有尊严的活法。喝醉酒后在好兄弟志远坟头的哭诉和在村委会被家齐爷用棍抽打后的大段唱腔,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他的情感,全面深刻地揭示了他的内心世界。但编导并没有让他一个人孤独地去面对整个世情,关键时刻在思想上点拨他的老村主任德贤爷,大胆支持他的红梅,为家乡引进项目的青年潘向阳和刘小凤,是他精神上的引导者和事业上的同盟军。这些人物的出现,使主人公的思想基础更加扎实,形象更加丰满,不但加强了戏剧层次和精神的丰富性,更重要的是增强了戏剧的历史纵深感和对未来的昭示感。而配角人物潘新刚的自尊和威严、家齐爷的伤痛和暴怒、德贤爷的智慧和威望、红梅的渴望与大胆、杨静萍的贤淑和包容等,都各具特点,可圈可点,提升了整台剧目的演出水平。

 

该剧的第三个突出特点是对“楷模牌匾”的充分运用。舞台光起,“楷模牌匾”就悬挂在舞台的中央——村委会正中的墙上。“楷模牌匾”是一种荣誉、一种精神象征,更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人们精神境界的高低和思想观念的不同。全村人都以牌匾为荣,都在擦拭牌匾,都在护匾,但护匾的初衷和目的却大相径庭。有人守护牌匾,是守护一种荣誉,守候一种精神寄托和优良传统;有人守护牌匾,是守护功劳簿和护身符,守护一种附着在牌匾上的经济利益。如何把牌匾擦得更亮,不使牌匾精神落灰蒙尘,如何让村民们摆脱“等靠要”吃救济的惰性思维,振奋精神,艰苦奋斗,完成脱贫攻坚和新农村建设任务,是摆在主人公面前的一道现实难题,也是摆在戏剧创作者面前的一道艺术难题。创作者通过剧情的发展和矛盾冲突的解决,通过主人公和全体村民的实践奋斗,用“全国脱贫攻坚楷模”的新牌匾所代表的新成就,出色完成了人物的塑造,且首尾呼应,艺术地昭示了红色血脉在基因上的赓续,展现出优良传统在精神上的继承。

 

该剧的第四个突出特点是浓郁的陕北风情和鲜明的时代特色。陕北是一块神奇的地方,既有光辉灿烂的革命文化,也有极具特色的民俗民间文化。编导在创作之初,便有着明确的艺术追求和清晰的风格定位,就是要揭示出陕北人民从红色年代的“农村楷模”到新时代“全国脱贫攻坚楷模”的生动实践和奋斗精神,也要展示出这块神奇土地上的璀璨文化。正如导演李利宏所说,《楷模村》是一部弘扬乡村振兴背景下新“农村楷模”精神的“转九曲”般的“新乡土”戏曲现代戏,亦是一部乡土厚重、乡风热望、乡俗温暖、乡愁真情的,带有轻喜剧色彩和浓郁陕北风情的乡村正剧。围绕这样的风格定位和审美追求,在舞美上,辽远的黄土高原,整排的黄土窑洞,给戏剧的呈现提供了充满地域特色的独特场景,而大转台的使用又让舞台的调度灵活多变。在音乐上,以悠扬的陕北唢呐作为开场引子,以热闹的唢呐曲牌推动全剧走向高潮和尾声,同时又用《三十里铺》的曲调加以变奏,作为主题曲贯穿全剧,不但多处展现陕北民歌和“喊山调”,而且戏曲唱词也具有民歌色彩。拆窑一场,还专门加入独具特色的陕北说书来烘托气氛,交代剧情。在表演上,群场充分利用了陕北秧歌和转九曲的形式,场面热闹,气氛红火,连同对陕北精美的剪纸和美食文化也进行了巧妙展示。慷慨激昂的秦腔曲调,特色浓郁的地域风情,使该剧的舞台呈现大气恢宏,生活氛围十分浓郁。另外,该剧中返乡青年——农业科学家刘小凤引进现代农业项目,直播男潘向阳回村建立直播基地,利用视频直播介绍和推荐陕北产品和陕北文化,都使古老的黄土高坡融入了时代感,也使全剧具有了当下的时代特征和鲜明的青春气息。

 

该剧一些人物的对话和道白也十分精彩,富有哲理和韵味,具有话剧的风格和特点,如“船有码头车有站,谁的责任谁承担”,“好饭不怕晚!那是你没挨过饿”,“他是原来的我,你是原来的他”,“人常说这世上最难翻过的山,就是心里的那道坎”,“未来不就是还没来吗”,“未来已经来了”等,都给观众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图片来源:陕西省戏曲研究院

 

作者简介:丁科民,陕西省艺术研究院原院长、研究员,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全国文化资源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顾问、陕西省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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